“伸出舌头。”我要求道。
小学生睁大眼睛,吐出舌头,手掌像耳朵那样忽闪着,做了个鬼脸。
“点十下头。”她说得磕磕绊绊,但笑得狡黠。
于是我老老实实地照办。
作者:管有炜
新华社资料图
我的研究生专业是“对外汉语”,没错,就是那个教外国人学汉语的专业。不过,我没有真正考虑过做对口的工作,性格使然,我更喜欢和文字打交道。
文字工作者大多清贫,初心虽然片刻不敢忘,却也不得不为生计考虑,力争做一个“花开两朵”的“斜杠青年”。无限犹疑仓皇与一路跌跌撞撞暂不细表,总之,我终于养成了做教师的新技能。但是说到对外汉语教学,我不得不赧然承认,自己没什么经验。
诚然,读书时有教学实习的要求,但那时我的本职是学生,毫无经验就匆匆上了讲台,学生水平都不错,讲得平庸也不至于耽误他们进步。我觉得那一个学期,自己大概像被秋风裹挟的蓬草,身不由己地转啊转,栽了几个跟头,晕晕乎乎地就过去了。
所以当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学汉语的加拿大小姑娘时,我就理所当然地把之前稀里糊涂的教学经历弃之不顾,而将小姑娘视为本人对外汉语教学生涯中第一个真正的学生了。我花了十二分的心思教她,她也迅速从不能开口变得可以跟我简单对话了,于是在我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自豪感和责任感。
我事先跟小姑娘的妈妈通了邮件,了解到小姑娘七岁多了,自幼上双语幼儿园,上学后也坚持学汉语。我将邮件中汉语学校的名称来回看了几遍,那是一个用英文字母拼写的汉语名字,我从对方的语气上体味到一种感觉:这所学校在当地是颇有名气的,似乎单凭这个名字,就可以彰显小姑娘的汉语水平了。
眼见为实。第一次上课,重点便是摸清她的汉语水平究竟如何。本来指望过一阵子才能听到石头落入水井的声音,岂料那根本不是一口井,只是地面上一道浅浅的划痕。尽管小姑娘与我初见时太过羞涩,外加汉语学习中断了几个月,有些“口生”,但我很怀疑,所谓的“双语幼儿园”,不过是园方的一个噱头,而那所汉语学校,极大概率只是哄着孩子们开开心心地做游戏,略知道几个词,会数几个数,能用“你好”“再见”打招呼,仅此而已了。
小女孩的妈妈希望以专题词汇为纲,这我可以理解,语法和句型是语言的骨架,词汇则是语言的血肉,也是最容易进步的地方;在词汇上花钱,是最务实的选择。然而语言的骨架,也得给她搭起来。我参考各种教材中的语言点,自行设计课程内容,还向我三岁的外甥女借来了她口中“‘小时候’的绘本”,有了一个个可爱的故事情境。
读书时学到的一系列概念:全身肢体反应法、听说法、复现率、操练、动机、主动词汇、被动词汇……一个个涌入脑海。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,这诗虽然说得浅近,却真是不刊之论。要想把教学法和注意事项一一落实,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内容上牵连映带、重出复现,形式上生动活泼、引人入胜,着实要费一番脑筋。
当老师是个体力活儿,我早有体会,像我这种中气不足的体质,连续激情洋溢地讲上两个小时,一整天都会疲乏懒怠。如此看来,我把每周两个小时的汉语课拆成三次,实在是明智的选择;对方能够接受这样的“零散操作”,也是因为加拿大因疫情停课,小姑娘时间充裕。然而身体的疲惫并不能带来晚间的优质睡眠,视频画面里,小姑娘早晨起来哈欠连连,而我的情绪过于高涨,大脑很兴奋,课后入睡往往有些困难。
小姑娘十分聪明,进步很快,六七次课后就学会了“一只青蛙一张嘴”的顺口溜,九次课后已经可以复述一个简单的小场景了。我很自得地想,我做老师大概是有几分天赋的,读书时只试讲了十分钟,老师就评价我“教态自然”。小姑娘在我的带动下也很快放开,不仅能故意“折腾”我做动作、说出我计划之外的汉语句子,还会兴奋地告诉我她快要过生日了,当然,是用英语。我便顺水推舟把下次课的主题改成了“过生日”。
小孩子总是充满玩闹逗趣之心,她对诸如“捏着一只臭袜子”“拍拍屁股”这类表达兴致盎然,每次说出来都要配上动作和表情;“站起来”“趴下”等趋向补语,也能被她演练出窜高纵矮的欢腾热闹;说到生日聚会上的“气球”“生日礼物”,她便把自己的气球和礼物拿出来一一展示、述说。我妈这位退了休的人民教师虽然没见过我上课,却从我兴致勃勃的描述中见证了我的成就,给了我“认真负责,因材施教”的评语,也难怪小女孩的妈妈急着要预付几个月的课时费了。之前我认定自己的气质是老少咸宜的,现在大概可以说是“中外咸宜”了。
以前总有人当面恭维,我们这个专业的人英语一定好,而我每次都要解释,好的汉语老师是不需要说任何外语的。若以此论断,我还真算不得好老师–以前上英语课,我也没有这么密集地说过英语。不过随着小姑娘汉语水平的提高,我的英语大概会慢慢功成身退的。
如果说作为兼职对外汉语教师的我还有什么不足,可能就是为给小姑娘操练到位而时常拖堂了吧。不过拖堂似乎是中国老师共有的怪癖。既然我只是兼职,那么眼下不知道如何在恰当的地方及时告一段落,大概也是值得谅解的。
来源:北京晚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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