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账路上4人遇害 疑凶村支书

 3名村干部和1名村代表在去年换届后开始集体清算账目，矛头直指村支书，掀起了小村的反腐声浪。不料，4人却在3月10日共中11枪9刀集体殒命。命案的背后，是一个村庄复杂的家族权力暗斗，以及贿选、财务不公开等各种难题。

本报记者刘洁山西省繁峙县报道

从3月11日发现4名受害者尸体以来，警方通报的重大嫌疑人姚文利却不知所踪，跟在背后的是数百武警、特警在日夜兼程全力追缉。由于被杀的主要是村干部，前任村会计姚六六也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，警察和乡镇干部24小时陪护。

据受害者家属介绍，尸检时发现4名受害者一共挨了“11枪9刀”，均在头部。去年下半年刚竞选上任的村主任姚有有除了刀伤，更是中了5枪，死状最惨。

村民们说，遭致杀身之祸是因为4人出头坚持清查高速公路占地补偿款。围绕这笔款项，早在2012年，村里的3个家族就已开始暗斗。那一年的贿选后，在村里“财雄势厚”的姚文利开始支书、主任一肩挑，长期把持村庄事务。

告状从2012年就开始了，但直到去年下半年，新一轮换届选举后，姚文利在村庄的权力出现裂缝，新的村主任被选了出来，针对姚文利的举报才开始以集体的名义进行。

村官反腐何以引致命案？村民大多难以理解嫌疑人姚文利的举动。该镇的一位乡镇干部则表示，“这肯定和大环境有关，打老虎拍苍蝇，他当然怕了！”

A

清账

针对补偿款三个村干部“挑战”支书

发生命案的村庄叫新圐(k)圙(lüè)村，是山西繁峙县大营镇北面的一个小村庄。村庄百来户人家，周围都是田野，北侧是山，山脚有一条高速公路穿过。

高速公路2012年就开始修了，占用了村里的田土，补偿也随之而来。但补偿款到底有多少？除了村支书姚文利，其他村干部没人知道。在村民的口耳相传中，这笔补偿款有100万、200万、300万三种说法。

44岁的姚文利在村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。他有两个哥哥在大同做房地产，生意做得大。姚文利在外面也有自己的产业，一位乡镇干部说，“他在外面有矿。”

对于姚文利，细说起来，村民们其实也感到陌生。他在外面的朋友很多，和村民的交流很少。记者采访的那位乡镇干部也称很少和姚打交道，“乡里每次开会，他都是一副闭目养神或者趴着睡觉的样子，话也不多。”

补偿款下来几年了，村民每个人只分到了500块钱。那时会计是姚六六，他告诉记者，钱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手，全在支书那里。

为了查证这笔补偿款的具体数目，三个村干部姚有有、姚保国、姚礼以及村民代表姚文俊开始出面清账。从村民的角度看，大家都是一个老祖宗，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，也就一直在大营镇里反映情况。“从来没去过县里，也怕把人搞到牢里了，大家都不好看。”姚保国的儿子姚贵元说。

因为亲族关系，村民也没把清账看得太严重，对于和姚文利的关系，按照死者家属们的观察，大体也还过得去。出事前两天，姚有有的儿子姚建强还看到姚文利和被害的几个人一起打麻将，气氛不错，有说有笑的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。虽然麻将馆里，姚文利很少出现。

姚文利有枪，这在村里并不是一个秘密。姚有有的伯父说，早在2010年左右，有一天他经过姚文利的车跟前，还被招过去看了他的枪。“他从车里拿出来给我看，有大概一尺来长，黑色的，我一开始以为是假的，就拿到手里还掂量了一下，大概有四五斤重。”这位年近8旬的老人说。

村民也一直没把这当一回事。有死者家属解释村民的心理，“有枪就是有能力的一种炫耀，谁也没有想到是一种危险。”

B

命案

4人一同出去，最后一共身中“11枪9刀”

3月10日上午10点多，姚文利先去了姚保国家，随后又来到村里的麻将馆，那里有三桌小麻将，是村民平日休闲打发时光的场所。在这里，4个被害人都在。姚文利说，“走，一起到镇里清账去。”

姚文利返身回家开车，有村民看到，出麻将馆的时候，姚文利还是像往日一样慢悠悠地走着，只是快到家门口时，才突然飞跑起来。

随后，姚保国给儿子姚贵元打电话问“到哪里了”，姚贵元说还在回村的路上。接到电话，姚贵元知道父亲的意思，“他们肯定是希望坐我的车出去”。

姚文利再次将车开到麻将馆后，还坐了一会儿，并提出坐自己的车。没有其他的车辆，4个被害人也就默认了。麻将馆里的村民事后想起一个细节，姚文利似乎早有计划，走的时候还看了一下表说，“时间到了，走吧。”

5人一起坐车走后就失踪了。当天中午，几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了，但村民没太在意，到晚上8点左右，村民们开始寻人。“还去了派出所，到处找姚文利的车。”姚贵元说。

四处搜寻却没有一丝踪迹。第二天下午，姚文俊的父亲在村后放羊，看到沟里的白色汽车，立马跑到亲戚家打了电话，再一同去到现场。

场景骇人：4人都已遇难，一共中了“11枪9刀”。每个人身上都有枪伤和刀伤，均是头部，子弹穿过。65岁的村支部副书记姚保国坐在副驾驶室，后座是51岁的村主任姚有有和60岁的村委会副主任兼会计姚礼，38岁的村民姚文俊则仰面躺在车跟前，赤着脚，面孔血迹斑斑。

车就是村支书姚文利的白色起亚K5，车牌还用红纸贴着“一帆风顺”字样。

4人同时殒命，重大嫌疑人姚文利却不知所踪，而案件也还留有诸多疑点。据死者家属介绍，当天，姚文利出村大概走了几百米远后，有邻村村民看到那里停着两辆车在等。

命案现场则与姚文利当时出门的方向相反，需要绕到村庄的西面，走小路一直开到沟里。“但那里也不是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，相隔几百米就住着人家，很容易被发现。”

姚有有的女儿说，警方从姚文利家的床底下发现了带血的车钥匙，随后，警犬追踪到村部，账目已经被烧掉，“说明他当天晚上还潜回了村里。”但此说法，记者未能获得警方的确证。

最为关键的是，4个人怎么被杀掉的，警方也还没有信息披露出来。在大营镇，数百武警及特警仍在追缉，姚文利则杳无音信。

C

选举

为赢得选举，姚文利曾宣称一票500元

44岁的姚文利此前并不在村里活动，而是在大同居住。直到2011年左右才回到村里，当时的村支书出车祸后，姚文利开始代理。

2012年，一条高速公路要通过村里的消息传出后，村里三个家族开始暗斗，都想自己家族的人当上村支书，谁当上了，谁就能掌控新冒出来的资源—新圐圙村是个没有什么资源的村庄，高速路的补偿，是人人可以看到的一块肥肉。

村里人口是370多人，都姓姚，一个祖宗传下来后，分成了三个家族，分别叫做北院、西院、二古院。三个院人数大体相当，北院的姚文利在村里势力更大一些，关键是姚文利的两个哥哥在大同生意做得大，姚文利在外面也有人脉。

这从家庭境况也可看出不同。姚文利家装修讲究，高墙大院，院里停着大型挖掘机。“平时村民都不敢去他家的，养着藏獒，院子又大，没人敢去。”村民介绍。

姚贵元等村民告诉记者，当年竞选村主任时，姚文利曾威胁过好几个人。姚贵元的父亲姚保国是老党员，只是一直在太原做生意，选举的时候打算回来，姚文利就放出狠话，扬言“你要是敢回来，你下火车就找两个人把你杀了”。

那一年竞选，三个家族都在发力，但姚文利更有优势。姚贵元介绍，姚文利当时拿10来万现金出现在村里，公开宣称选一票给500元。

为了赢得选举，每个家族都想增加选票，临时找对象成了风气。“只要是村里的人，随便带个女的过来，说是自己的对象，村里就发一张选票”，370多人的新圐圙村那一年到底投了多少票，谁也说不清了。

最终姚文利占据了村支书和村主任两个职位。随着高速公路的修建，他的生意也就多了起来，村里那一段高速路的砂石、土方等工程，就由姚文利一个人承包了。

“为了挖砂石，植树造林的5亩核桃林都被他毁掉了。”死者姚文俊的妻子说。

村民们说，在姚文利把持村庄的几年里，高速公路带来的肥肉都由他一个人独享了。“往高速路卖土，毁坏退耕还林面积40多亩，体积25000方，原因不明，钱多少不知。”村民联署的一封告状信这样记录着。

去年年底，村里的7个党员选支书，姚文利继续当选。而换届选举中，51岁姚有有赢得了200多张选票而当选村主任，其中还有姚文利所在的北院的人投了票。

姚有有当选后，清查高速公路补偿款的事情成了集体行为。2014年1月18日，村民第一次联名签署了告状信，继续到大营镇反映情况。

D

真相

集体补偿款为何成了“一个人的秘密”

一起血案，割裂了村庄的人心，几个家族间的怨恨在加深。“这是杀父之仇啊。”一名死者家属反复念叨着。这些家属感觉以后在村里住不下去了，“有我们就没有他们”。“他们”就是指姚文利所在的北院。

除了家族怨恨之外，给地方政府的压力也在增加。杀人事件发生后，地方治理存在的问题，很快变成了村民对地方政府的怨恨，死者家属开始陆续前往镇、县两级政府门前施压，要求“血债血偿”。

从死者家属的角度来看，因为地方政府的不作为，使得村民反映的补偿款被占用的问题一直不予处理，最终酿出了血案。施压的另一重目的，则是为了追讨赔偿，“现在最怕的就是姚文利死了，那我们就人财两空了。”一名死者家属说。

村民们还介绍说，姚文利此前曾获刑，后来花钱弄了出来。这样的身份，为什么又成了党员，还当上了村支书，最终酿出人命，这也成了村民想要讨回的真相。

据记者调查，新圐圙村的村民姚爱平、姚有全、姚美跳（音）三人在2004年因为盗车作案，获无期徒刑，后改判19年。姚爱平的父亲说，当时被抓的一共有4人，姚文利也被抓了，但有没有获刑，也搞不清楚。

因为时间久远，这三人的判决书都不见了，是哪个法院判的，村民自己也不知道。

大营镇一位乡干部说，姚文利是1997年入的党，至于之后任职，是因为那时还没有联网，村民在外地获刑，本地并不知情。但姚文利究竟有没有获刑，他表示还没有证据。

对于村民反映的补偿款问题，看上去是件简单的事情，却是村民难以获知的秘密。

按照规则，村财务是由乡镇来管理，补偿款下来后，应该由村干部去乡里领取，但那时的村会计姚六六根本无从参与，“村里的账我也没做过，村支书一个人说了算。”

因为乡镇的配合，姚文利一个人就把钱领走了，这显然违背了相关的管理规定。这笔钱是多少，也就成了姚文利一个人的秘密，村里其他人无从知晓。

在告状的几年里，村民能走的途径是找镇里的官员，但往往没有得到任何说法，一直被拖延着。据大营镇的干部介绍，出事后，繁峙县纪委已经开始着手调查。

延伸阅读：